近些年,大家应该会时不时听到有关直接税改革的新闻。这事儿国家层面很重视,学者也议论纷纷,只有老百姓,因为不太懂税收方面的事情,所以没那么在意,大多还陷身于社会新闻、国际新闻,今天刷个八卦,明天吐槽下美国、嘲笑下印度,却不太注意到,国内的直接税改革才是暗默中的惊雷,是影响所有人的头等大事。
直接税改革,事关税基调整,事关财*。而充裕的财*于国运、于亿万人民之未来至关重要。
帝国的灭亡往往直接肇因于财*崩溃。
而直接税改革是巩固财*,打破王朝周期律的关键。
01帝国亡于财*
首先要明白财*的重要性。
说来很有意思,聊到个人,聊到公司,我们都能明白钱有多重要,可是,一说到国家,好多人忽然就闹不明白了,堕陷到文化传统、意识形态之类的赛道里争辩,却忽略了财*的决定性作用。
不论资社,这个世界很现实,只要做事,就得花钱。
基本建设、科教文卫、社会保障、企业扶持、国防安全,干啥都要花钱。各国*府就是这世界上 的烧钱主体。
只要有钱,啥事都好摆平,摆平了,就风平浪静;
没钱了,妖魔*怪就一股脑冒出来了。
大家读史一定有个感觉,每到王朝末期,天灾就集体上线,旱灾、蝗灾、洪涝、地震、瘟疫等等,似乎天人感应一般,水利设施也荒废破坏了。这一切恶化了老百姓的生存条件,成为王朝灭亡的加速器,结果就是,农民起义风起云涌,中原大地王朝兴替。
实际上,管他发大水还是闹蝗虫,国家只要能拨款赈灾,这事儿就解决了。解决了,就没后续了,大家也就不记得有这茬;没解决,亡国了,大家跟着也就记住了。
可为什么没解决呢?
因为,历代王朝到了末年,除了官僚主义之外,不约而同地罹患同一种癌症——财*危机。没钱消灾,没钱维护基础设施,没钱支付*费镇压叛乱,啥都干不了。贫穷王朝百事哀。结果,要么分裂割据,要么外敌捅进家门,王朝可不就灭亡了嘛。
无论唐宋元明清,还是罗马、拜占庭、奥斯曼、苏联,如果细查历史,你会发现,它们衰落之由或许各所不同,但最终都直接或间接死于财*危机。
其实很好理解,一家公司只要还能搞到钱,就有可能度过危机,起死回生;一旦资金链断了,基本就完了。
而帝国就像一家巨型公司。
所以,美国就在悬崖边溜达呢,如果不能解决财*问题,搞不好就要步各大帝国后尘。
刚才提到清朝。好多人有误解,以为大清是财*崩溃的例外,说大清寿终正寝时账上还趴着三亿两银子,是康乾盛世的十倍。这就开玩笑了。那个数字其实是年的财*收入,是“收入”,而不是盈余。
收入再多,也得看够不够花。
对大清来讲,不够,远远不够,光是外债就压力山大。所以,清末财*赤字严重,常年如此。要不然,干嘛找列强借款啊?要不然,也不至于要把民间筹资建设的铁路权收归国有,白嫖人家筹集的资金,结果闹出了湖广、四川轰轰烈烈的“保路运动”。清廷紧急抽调湖北新*镇压,武汉空虚,阴差阳错之下,武昌就起义了,大清就没了。
就近来说,去年疫情也能看出财*的重要性。
中国所以疫情控制得好,一方面是大家看到的,国家重视、上下齐心,一竿子插到底的组织能力,另一方面是大家没太注意的,就是防疫投入舍得砸钱。患者治疗、物资采购、医护补助、火神山雷神山、医院、疫苗研发,哪方面都花销不菲,年疫情防控各级财*支出超过亿人民币。
对比一下印度就知道了,钱都花*费上了,边境闹得挺欢,防疫没钱了。倒是印共(马)执*的喀拉拉邦,一直在医疗教育上舍得投入,加上认真执行防疫*策,疫情期间表现得就还不错。
为啥印度近些年一直大搞私有化、变卖国有资产?还不就是财*缺钱嘛。私有化的领域包括电力,最近缺电这事就和电力私有化有关系。
其实,咱们日常生活中面临的问题,八成都是钱的问题,还有一成,是需要加钱的问题。
国家亦然,大多数问题都是财*问题。
那问题来了,为什么帝国一到后期就没钱了呢?
02财*死于兼并
这部分内容在之前的文章《从唐宪宗到唐宣宗,漫谈中晚唐财*危机》中有提及,我摘过来大家看一下:
“那么,唐朝又缘何陷入财*危机呢?
土地兼并。回看古代史,各个朝代基本都亡于土地兼并引发的财*崩溃。
唐朝初年,实行均田制,在均田制基础上,税收是租庸调制,“有田则有租,有家则有调,有身则有庸。”注意,租庸调完全以人丁数量为基础课税,不看财产多寡。
土地兼并大量开始之后,均田制瓦解了,农民失去土地,没了土地也就没了收成,也就缴不起税了,要么逃亡,要么投靠大地主做佃户。
对朝廷而言,收自耕农的税容易,收大地主的税难。大地主往往是贵族豪强,隐瞒人口、隐瞒土地,有各种各样的免税权和逃税手段,有句话叫“士绅不纳粮”。
所以,土地兼并之后,国家税源就少了,最终引发财*危机。”
到了明清两代,国家税收以田赋(按田产计征)为主,但继承了同样的病根。宗室贵族、官绅豪强本就有大量的免税土地,还一边兼并,一边瞒报,导致税基严重萎缩,税收不足,财*紧张。
财*没钱了,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可一样都不会少,像明朝末年,灾荒、瘟疫、外敌入侵,三合一大礼包,哪一样都得砸钱。国家既然收不到官绅豪强的税,就只能向底层加税了,辽饷、剿饷、练饷一键三连。底层遭不住,农民起义就上演了。也是为了缓解财*压力,崇祯裁撤驿站,辞退驿卒,而辞退的驿卒中有个人叫李自成。
旧王朝灭亡,血洗一遍之后,新王朝建立,重新丈量、分配土地,也就重建了税基,于是,财*恢复生机。等到王朝中后期,土地兼并旧疾复发,以上的循环再来一遍。
这就是王朝周期律。
许多史书或传奇喜欢把王朝末年的问题统统甩锅给皇帝,其实是一种浅薄的叙事方式,以戏剧化的演义替代历史真相。
那么,时至当代,上面说的这套规律还适用吗?
适用。古代的兼并是土地兼并,现代的兼并进化为资本兼并,但依旧会造成贫富悬殊,侵蚀税基,祸及财*。
因为,“士绅”依旧不纳粮,哪个国家都不例外。
大家应该听过,巴菲特交的税比他秘书都少。他说过,美国占人口1%的富人所负担的税率比我们的接待员甚至清洁工都低。
那是因为,富豪的避税手段花样百出,比如大家熟知的一种,美国富豪动辄投设私人慈善基金,巴菲特、笔尔盖茨、扎克伯克、贝索斯,无一例外。那当然不是在搞慈善,而是避税。
按美国法律,慈善基金免税,每年只要用掉5%于慈善相关事宜即可,20年后取消限制。这“相关”的说道可就大了。富豪让子女或者干脆自己出任基金的管理人,把吃喝玩乐的开销全列支到那5%的开支里。同时,自己只从公司象征性拿点儿工资,这么一来,当然交不了多少税。
不过,类似这种避税手段,门槛太高,普通人玩不起。
结果就是,在税收这个问题上,美国*府只能狠盯着中产薅羊毛,富人的毛长到拖地了也薅不着。
美国现在联邦财*收入的90%左右都来自个税和社保,翻译一下就是,90%左右的税都来自普通人,而不是富豪。相比之下,美国前1%的富人占据了全社会40%的财富,前10%的富人占据了全社会77%的财富。税收贡献与财富拥有量彻底倒挂。
中国情况又如何呢?
先看贫富问题,虽然没有类似美国那样的富人财富量占比数字,但是大家从各类统计数据中也能间接感受到点什么。比如,年全年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元,换算到月就是元;另外一个数字,超七成网民收入低于元;诸如此类。
反过来再看税收,中国财*收入90%以上来自税收,税收的70%又来自间接税收入和工资税收入,而间接税和工资税主要是普通人贡献的。也就是说,从税收的人群结构上来讲,中国面临的问题和美国类似。
说到这里大家应该明白了:古代, 收税的是自耕农;现代, 收税的是中产(别问,没有严格标准,反正标准线很低)。要想确保财*常青,就要保证自耕农或中产阶级作为税基的规模存在。
然而,兼并会摧毁税基。古代兼并导致自耕农逃亡,现代兼并导致中产萎缩, 就是贫富悬殊,穷人没钱,缴不起税,富人避税手段太多,又收不上税,国家陷入财*危机。
尤其是,工业社会生产效率极大提高,物质财富创造速度加快的同时,兼并速度也更加凶猛,尤其是在互联网、大数据的加持之下。如果不加干预,贫富差距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疾拉大,王朝周期律也将加速运转。
那么,怎么解决这个问题?
常说的两个方法:做大蛋糕,重切蛋糕。
大英帝国当年做过示范,一边鼓励底层走出去,变现帝国红利;另一边推进税制改革,提高直接税比重。
只要蛋糕能持续做大,富人吃肉,普通人怎么也能跟着喝口汤,怕就怕增长放缓,这时候就必须考虑怎么切蛋糕了。大家感觉社会越来越卷,就和增长放缓有关系。
中美处境类似。只是,中国依旧有做大蛋糕的空间,所以问题还没显得那么紧迫。说到这,中国做大蛋糕的一个方向就是高端制造业,抢美国蛋糕了,所以,近几年中美矛盾才那么激烈。
看中国目前的做法,大致是这样的:
做大蛋糕,朝两个方向,横向上“一带一路”,纵向上攀爬科技树;
重切蛋糕,直接税改革。
做大蛋糕是大家一起赚钱,不过是赚多赚少的区别而已,阻力在外部,主要来自美国;重切蛋糕却是从富人口袋里掏钱,困难在内部。大家读历史都知道,内部阻力比外部敌人可要难处理多了。
接下来,解释解释什么是直接税。
03直接税与间接税
按学界标准,直接税和间接税的划分标准是税负能否转嫁。
先看间接税。一般来讲,对商品和服务课税的税种属于间接税,比如增值税、消费税、关税、以前的营业税。厂商、进口商等是纳税人,交钱纳税,但是会把税额加进价格里, 让消费者承担,这就是税负转嫁。
大家到超市买包薯片、买瓶水,交钱的时候其实都负担了几毛钱增值税,如果是进口薯片,你可能还负担了关税。
间接税相对隐蔽,像温水煮青蛙,如果不说,大多数老百姓这辈子都不知道。
再看直接税。大致来说,对收入和财产课税的税种属于直接税,比如所得税、财产税。直接税并不明显转嫁,由纳税人直接负担。比如,作为搬砖人,大家应该都知道,每个月工资扣完社保又扣了个人所得税之后,剩下的才到手里。
和间接税相比,直接税一目了然,像是割肉,税痛非常直接。
说完这些就可以明白,为什么前文讲间接税收入主要是普通人贡献的了。
因为,间接税转嫁的终端通常是消费者,而消费者绝大多数是普通人。
对个人来讲,随着收入与财富值增加,消费所占的比重会逐渐变小。富人总共就那么些,再怎么花天酒地、一掷千金,也比不上几亿人消费的总和。所以,市场上才会有那句“得屌丝者得天下”。抖音、拼多多、樊登读书会、蜜雪冰城,都是从下沉市场打出来的。
而经济增长放缓时,财富内部调整,贫富差距拉大会侵蚀普通人购买力,也就是损害税基。大家消费少了,间接税就贡献得少了,还会影响企业利润,进而影响职工收入,每个环节都导致税收的减少。而职工收入少了,消费就会更少,陷入恶性循环。
要解决这个问题,就需要对富人征税,做一次再分配,把从富人那儿征来的钱拿来夯实底层税基,比方说,投到西部建设、扶贫工作,一步步培育出新的购买力,进而消化更多的工业产品,实现内循环。在这个过程中,他们收入缴税,从他们手里赚取收益的企业也在缴税,人民有生活,企业有发展,国家有税收,一切步入正向循环。
而对富人征税的关键,就是直接税,尤其是直接税中的财产税。
04向来难
直接税并不都是富人税。直接税主要包括所得税和财产税,所得税又分为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,其中,个人所得税主要是个穷人税。
众所周知,个人所得税包括好多个税目,工资薪金所得、劳务报酬、资本利得、财产转让所得等等,都要课税。但是,从结果上看,我国个人所得税收入六成以上都来自 项工资薪金所得,也就是俗称的“工资税”。
哪些人是拿工资的?
打工人、上班族。富人的主要收入不是工资,而是资本利得。这也是为什么,我前文提到“中国税收的70%来自间接税收入和工资税收入”,那里我说的是“工资税收入”而不是全部的“个人所得税收入”。
所以,刨掉个人所得税,也暂不谈企业所得税(大话题,不展开),直接税改革的关键就在于财产税。
财产税以财产为基础课征,包括但不限于房产税、遗产税、赠与税、资本离境税。可以看到,现阶段为止,中国几乎没有财产税。(房产税试点是蜻蜓点水,几同于无。)所以,我们税收中富人的贡献率非常低。
但是,进一步说,真想征到财产税也没那么容易。美国早就开征了财产税,前面说的几种税,美国一样没落下,然而,现在还是我前文说到的情况,联邦财*90%以上来自个税和社保。以遗产税为例,美国大富豪们几乎没人交过,前美国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科恩公开说:“只有税务规划做的很糟糕的有钱人才缴遗产税。”
不光美国搞不定,中国古代也搞不定。这种税收改革并不是什么新鲜事,历朝历代都搞过,唐朝杨炎的两税法、宋朝王安石的方田均税法、明朝张居正的一条鞭法、雍正的摊丁入亩,全是类似性质的改革,大体思路就是减少按人头征收的人丁税(穷人税),增加按田产征收的财产税(富人税)。
但是,结果如何,大家应该都有感受,大多是人亡*息。这几个主持改革的人,翻看史书就会发现,都是负面评价一大把,顶好也是极富争议。原因很简单,改革触犯了既得利益集团。官僚阶层与地主豪强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,而读书人主要出身于这个阶级,你得罪了他们,也就惹毛了读书人,笔杆子一抖,身后评价危矣。
代表性的是雍正,给世人留下的都是刻薄寡恩的形象。雍正推行改革,肃清吏治、摊丁入亩、火耗归公、官绅一体当差纳粮(废掉官员地主免税权),每一项都是对着官绅豪强骑脸输出,也因此给乾隆打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底子,于是有了“康乾盛世”。可是,雍正却并不在这个词中。乾隆上台之后,把老爹的改革给废掉了,对官绅豪强宽厚为怀,于是,读书人对乾隆大夸特夸,却把雍正骂惨了。
回顾当代,有些人有些事也是类似的。
刚才说的只是王朝中期改革,事实上,放眼整个古代史,中国税制也是从“以丁身为本到以资产为宗,早期主要收人丁税,到明清两代,田赋已然成了主流。即便如此,*府还是收不到富人的税。宗室贵族、官绅豪强一边兼并土地,一边瞒报逃税,清代最是猖狂,众所周知,清代国土面积远远大过明朝,然而,有清一代,登记在册的田亩面积数值居然都没能超过明朝。
时间来到现在,事情依旧不好做。直接税改革喊话很多年了,一直阻力很大,就有类似的原因。故事中的地主豪强不过是换成了资本家而已。
可是,税改这个东西,要么主动改,要么被动改。
主动改就是直接税改革,劫富济贫;被动改就是财*危机触发王朝周期律,社会动荡,推倒重来。
后者未免代价太大。而且,鉴于我们的*权性质,开征直接税也是人民主体地位的必然要求。
所以,难做也得做,或者说,正是因为难做才更要做。
越是难啃的骨头,啃下来收益越大,受益越久。不论国家、公司、个人,皆是如此。
05结语
以当前的国内环境和国际环境而言,大约是推进税改 的时机了。
国内环境,反腐消解了部分阻力,而且,人民史观重回舆论视野,群众基础是改开以来空前;
国际环境,各国都开始